介稜

主要是文/可亂聊

Place your hand on my beating heart.

*文章名來自Ed Sheeran的Thinking Out Loud,是情歌但依舊很痛

*我剛看完小說,沒什麼話好講了,我好痛苦(躺

*請自備心肺復甦器非常感謝(躺

*欸這裡居然沒有斜體,我有點感傷,我需要斜體啊(爆笑

*靈感來自一張Ani大大的美圖,那非常美QQ

*啊有些細節稍微參照了希圖ㄉㄉ的文,抱歉,你的文更美QQ


或許不怎麼重要的一點是,吉姆‧普利多除了打板球,跑步,從事諜報行動(但那也是之後的事了)以外還有一項鮮為人知的才能:他對樂器相當地有天分。

──或至少看他坐在鋼琴或者任何樂器前眼神專注地用他那長得離譜的十根手指操作撥弄做那些不管在哪方面來講都應該很正常但在他眼中卻絕非如此的動作,本身就是件足夠賞心悅目的事。儘管他們倆只要一開口想跟隨那些音符結果就是搞得一團糟。比爾半心半意地這麼想,他斜披著一件破舊毛邊磨損的米色晨褂,半敞半露出大片蒼白的赤裸胸膛,手指中間夾著一枝畫筆。

虧我還特地刮了鬍子,除了毛(比爾只有在特殊時刻才會這樣做──或,正確來說,他高興的時候),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這傢伙居然還心無旁鶩地在彈他的李斯特──比爾不喜歡李斯特,至少不是在這種時刻。他擱下畫筆,白紙上筆觸凌亂而鮮活地勾勒出那人的側臉,往後梳開的頭髮,肩膀,那些長得要命靈活到幾近不堪的手指。比爾合上素描本,慢悠悠地站起來,他從不是個會去費心整理房間的人,就如同他只有在必要時刻才會認真去裝扮他自己,穿上體面的衣服,把那些端不上檯面的髒字和蜂螫一樣的譏諷撤下舌尖,換上大多數人都會感到舒適的嘲謔和談笑──雙面人,有些人會這樣談論比爾,甚至不在乎他聽見──誰知道他說的有哪句話是真的。但比爾只是微笑,帶著敬意和一種令人無法感到不愉快的自得與旁人碰了碰酒杯。

他在行進途中隨手拎了一瓶立在地上看來還算完好的威士忌(他猜,不過在一個像他這樣的牛津男孩的房間裡,你永遠無法真正肯定),滿意地掂了掂那半滿的重量,繞過一疊堆得歪斜搖搖欲墜的大部頭書籍(有幾本還是吉姆帶來的,他想),散亂的紙張上充當紙鎮的是一只奇怪的小雕像,模樣像是獅子,頭頂鐫刻著造型浮誇的角──他跟一個中國小販買的,印象中會招來財富或什麼的,不記得名稱為何了反正有些拗口──腳步一歪堪堪閃過一攤不知何時留下的水漬,或者不是水。比爾在心裡不甚在乎的聳肩,把瓶子擺到琴蓋上後雙手一撐直接坐上了琴鍵,原本悠揚且激昂的《梅菲斯特圓舞曲》在他這般魯莽(卻又奇怪地如此優雅)的舉動下結束在一串雜亂的長音之內。吉姆停下了動作比爾於是笑瞇瞇地看他,抖一抖腿踢掉了他先前半套上的拖鞋。

「快問快答,我親愛的Mr Prideaux。」他說,語調柔軟尾音低沉,像調不準音但卻如此悅耳的大提琴,「一個很會彈鋼琴但在一百年前掛點的匈牙利紳士,跟一個正坐在你琴鍵上因為他除了聽你彈琴以外還想跟你用來彈奏的手指做點別的事情的同窗好友──你選哪個?」

「……你坐在我的鋼琴上了,Bill。」吉姆說,音色甚至比起他的還要更低更沉,帶著點砂紙磨過粗糙不平的質地。比爾晃蕩著雙腳,愉快地搖起手指,「我的,Jim。我的。」

他把光溜溜的腳掌踩在吉姆膝蓋上,極其緩慢卻又意圖明顯地一吋一吋往更深更底處挪動,比爾‧海頓操著他那一口純正卻又莫名帶點下流氣味(但不足以令人感到厭惡)的牛津腔這麼說,「讀詩給我聽,Jim。」

「為了什麼?」他問,其實心知肚明自己不會得到答案,他的摯友(或者只是他自己以為,或者是對方刻意讓他這麼以為,他不知道)歪著腦袋笑了,修剪整齊的腳趾逐步移動到了他的大腿根部,卻遲遲還沒有一腳踩上那個關鍵部位,他的嗓音含有一種慵懶的極端反常你又知道(或至少吉姆知道)那在什麼時候才有可能出現的黏膩的熱度。他抓起一旁的酒瓶喝了一口,沒被吸納進去的液體沿著嘴角滑下喉頭,蜿蜒過胸骨線條一路溜進他鬆鬆繫著的衣帶深處,儘管就他兩腿叉開的姿勢來看,不管這鬆散布料原本意欲遮掩的是什麼都似乎毫無必要性了。

「為了讓你在操我的時候嘴巴有點事做,我親愛的Jim。」

比爾在對他的任何稱謂前常會加上我親愛的我敬愛的或等等之類,好像在寫一封措辭優美的道別信,又好像他們其實如此親暱,無論什麼都能共同分享一起承擔──而英語又該是種如多麼殘酷的語言,他突然間這樣想。你喊一個人甜心,但你可能跟他毫無瓜葛,僅僅是他幫你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傘;或者你正要出境,櫃檯的年輕小姐有著一頭蜂蜜色的柔軟秀髮和綠色眼睛,而你只是想讓自己通關的程序快上那麼一些──又或者某天有個人在辯論會的角落找上了你,他穿著一件打著補釘不太合身的咖啡色大衣,裡頭相當怪異地搭配著正統的阿拉伯風長袍。他邀他回家,他們一起窩在柴火即將燃盡的超小壁爐前(說真的,那比吉姆母親曾用過的暖手爐都還小上那麼一點),搜刮了每一瓶他們能在屋裡翻出的任何酒類,那人的臉頰映著微弱火光紅通通的,看來甚至有些不怎麼相襯的孩子氣,他用那雙看似迷茫卻又灼灼發光的茶褐色眼睛看著他,湊過來在他嘴角輕輕一吻。

他記得他們談論著莎士比亞,費茲傑羅和該死的總是才華洋溢直到生命最後一刻的海明威;他記得他嘴唇的溫度,那些總令人皮膚發癢的毛毯觸感,漫長但不使人感到膩味的性愛後他睡了過去,黎明時分醒來看見那人光著身體只裹著一條毯子,百般聊賴地用一根撥火棍撥著那些剩餘的灰燼,好像期待在裡面發現什麼稀世珍寶。吉姆起身揉了揉痠痛的後頸,抓起自己昨晚穿的羊毛運動褲和因夜露而變得又冷又皺的短袖衫胡亂套上,跟那個人說他要去慢跑。

他跑了有整整二十圈,汗如雨下,心臟夾帶血液幫浦似地打進四肢,他很累,但他感覺挺好。那個人(比爾,他記得是──在他低頭把自己納入口腔之前嘟囔的似乎是這個名字)懶洋洋地癱在一旁長椅上,手裡拿著碼表,他看上去有種倦怠的滿足感,像是酒足飯飽的貓。他朝吉姆伸出手,於是吉姆並不記得是他把對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還是他將自己從撐著膝蓋的姿勢扯成站直,對方並不平整的棕色頭髮在他腦袋上亂糟糟地堆著,但他在笑,淺色眉毛襯著陽光彎成一道愉快的細線,臉頰的肉因此被擠了上來露出酒窩。

他們之後就走在一起,但也不是真的走在一起──至少不會是旁人所想像的那樣。比爾是天之驕子,沒有人不喜歡他,就算他穿著品味不佳,脾氣古怪,偶爾突然爆出的咒罵時常會嚇旁人一跳,但還是很多人寧可圍繞在他身邊,被他指使來指使去的,像行星不由自主就會繞著恆星運轉。又或者不是行星,只是隕石,他們都是隕石,就比爾‧海頓獨自一人散發著就連直視都會感覺刺眼的光度,而吉姆從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特殊之處。他知道自己沉默,冷靜到或許有些無趣的程度,他從來無法像比爾那樣談笑風生,悠然自在,好像跟誰都能交上朋友,不管對方是大英帝國的皇親國戚,抑或鎮日靠他人善心度日的乞丐。比爾看樣子挺喜歡他,但這毫無理由,吉姆常想,他會獨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書,寫東西,有時去打板球跟慢跑,每次他都以為比爾交上了新朋友不會再來找他了,直到對方再一次出現在他門前,帶著一本他沒讀過的書,一塊有點被壓扁的檸檬派,一幅塗抹著雜亂色塊的畫,一把嶄新的網球拍。

於是書本被放進櫃子裡,派餅下了肚,畫掛上了牆,網球拍被暫時擱置在牆角,而比爾‧海頓本人則理所當然地爬上了他的床。在他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總是血氣方剛,不管什麼時候縱慾都不意外,比爾偏好在傍晚時分來訪,然後在性事過後安安靜靜縮在他的被單裡賴到清晨才離去。他睡覺時總是平攤四肢,自在得好像這整張床,整個房間,甚至整個宇宙都是他的,他的頭會抵在吉姆的肩窩,呼吸平穩地吹在他的皮膚上,而吉姆要非常努力才能忍住自己別去搖醒他,說出一些連他自己都會後悔莫及的蠢話來。

他們之間的事跡很快在校園裡傳了開來,在那個資訊並不發達的時代,流言蜚語就是最好的利器──跟海頓睡過的那傢伙,他們會在背後這樣稱呼吉姆,而上天有眼,那串名單上絕對不僅他一人。吉姆自認調適得還不錯,儘管每次只要他一撞見什麼不該看見的畫面,他給自己定下的最大圈數就會再多上兩圈,而他會跑到太陽下山才回去,因為他知道今天不會有人前來。

有些時候他們也會到比爾的地方去──當然這樣的機會算不上多,比爾那裡總是很亂,顏料和紙張和書本和一些他興致一起買下的雜物散落在房間各處,不太恰當的時刻他甚至會偶遇不該被他看見的人,有男有女,大多睡在比爾床上,頭髮散亂,沒讓被單遮掩到的地方當然也就什麼布料都沒有。比爾通常會在房裡唯一的一扇窗邊抽菸,光裸的腳隨意搭在窗台上,身上只披著一件襯衫。他看見他會聳聳肩,皺個眉,對他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唇前,然後吉姆就會自覺地關上門離開。他想讓他來的時候比爾會差人(或者自己)送個便條給他,跟他們那個年代應該有的老派的傳信方法一樣從門縫底下滑進去,比爾的字跡飛揚,有時會歪歪斜斜地跳脫出格線之外,有些時候他甚至只會用墨水筆隨便畫一個時鐘,好讓吉姆知道哪個時間比較方便。最後他會署下自己的名字,正式地寫上你誠摯的──吉姆把每一張便箋都收了起來,毫無理由,他甚至專門準備了一只鞋盒來放這些便箋,還有比爾有時隨興在紙上塗畫的任何東西。這太病態了,吉姆知道,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要為你寫一封信。」

有一天那個人對他說。那時他們剛冒著驟然降下的大雨從兩條街外的小酒館徒步小跑回來,唯一的遮蔽物只有吉姆出門前隨手抓的一把破傘──擋一個人還行,要將兩個個頭都不算小的男人都納進底下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他們的各半邊肩膀都濕透了,幸虧十分鐘前才灌下的劣質伏特加與幾口波本還沉沉墊在胃底穿流血液,所以並不感覺寒冷。吉姆原本提議在酒館等到雨停得了,反正英格蘭的天氣總是這樣說變就變,如同少女的心思一般難以捉摸,比爾則認真地捏著他的肩膀湊了過來,呼吸裡夾帶熾熱的酒氣,他說我親愛的朋友,你想必不太了解女人,她們陰晴不定,我們就得單刀直入地給她們個下馬威,好讓她們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來吧,Jimmy,來吧。而吉姆只好跟著他走。

他們跌跌撞撞地踏進比爾那間位在泰唔士河畔的小套房,景緻挺好,相對而言設備就無法太計較。雨滴劈劈啪啪地打在貌似脆弱到無法承受的窗玻璃上,至少這屋裡不太會漏水,吉姆默默地想,不然對方很多散置在地上的畫作和筆記可就得毀於一旦了,他拍掉肩上的雨水,轉身一看比爾已經毫不害臊地脫了個精光,濕漉漉的衣物堆在腳邊。他不像有運動習慣的吉姆那樣肌理分明,線條緊實,但身高和寬肩倒是為他加了很大的分,從後面看他的腰稱得上窄,腿絕對是超出平均值以外的長。比爾回頭看他一眼,咧嘴一笑,逕自進了浴室,並在扭開水龍頭後抬手要吉姆也跟上,之後他們不得不分別又洗了第二次澡。擦乾身體回到床上(壁爐在這種濕度下想必是點不起來的,還是別強求了)後比爾直接捨棄了毛毯只意思意思地拉過被單一角蓋住赤裸的下半身,他抓起一本先前被棄置在床尾的愛倫坡(比爾的藏書總是經典與通俗兼具)翻了幾頁,用腳碰了碰吉姆的膝蓋。

吉姆抬頭看他,他於是瞇著眼睛露出了一個微笑,頭髮半乾半濕,有些垂下黏在了額角。他說Jim,我要為你寫一封信。

「關於什麼的?」

吉姆問,相當懷疑自己是否會得到正經的答案。對方最近有些反常的忙碌,他經常不在家,每次問都含糊地說是去見什麼人了──當然吉姆不常提問,而比爾也絕不是會乖乖坐在家裡讀書寫字的人,但吉姆的直覺告訴他有哪裏出了錯。或者不是錯,就是不太對勁──外頭的局勢正在緊繃,德國的那個蓄著奇怪鬍鬚的小個子說起話來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欠他什麼似的,位於倫敦近郊的這裡雖然平靜,但多少有些躁動不安。比爾越來越常穿著正式的衣服出門,他在房間的一角堆滿了報紙,甚至設法弄到了一個小收音機,他講話時偶爾會摻入一些怪模怪樣的官腔,為人處世也不再尖銳,逐漸趨向成人一般的圓滑。像個間諜,他突然間這樣想,但這毫無根據。比爾閉著嘴唇看他,慢慢地坐直了身體,他肩膀靠近鎖骨處有一塊肌肉在輕微抖動,摸上去會更明顯──那是他緊張時的象徵,吉姆知道。然後他說。

「如果我說,這個世界正在變化,很快就會需要一些不一樣的人出來為國效力──像我,跟你,那麼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

「如果我說──這個世界即將毀滅,而你,就只有你,跟我,我們一起站在大片的懸崖邊緣。你會救我嗎,Jim?你會拉我的手,與我一同前行,即使面前荒煙漫草,即使那裏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觸覺只憑感覺,而你也知道什麼才是最可靠的什麼不是──你會知道就連我也不可信任,但你還是願意答應我的任何請求嗎?你會為我彈琴嗎,Jim?為我讀詩,為我殺人,為我做一切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告訴我,Jim,告訴我你會不會,你會不會。」

這太愚蠢了,吉姆在想。無可救藥的愚蠢,無可救藥的浪漫──外頭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比爾甚至沒挨身過來,沒伸手碰他。他就坐在那裡,靠在床頭,幾綹頭髮垂在了眼角,皮膚上殘留的蒸騰水氣已完全冷卻下來,一隻腳抵在他的膝蓋,胯部鬆鬆地掩著被單。他就這樣看著他,嘴唇緊抿,眼睛超乎尋常的閃亮。像一團火,吉姆在想,像地獄的業火,裹著硫磺血氣一切美好和一切糟糕至極的理由,比爾‧海頓就是那一切混亂的源頭。他記起對方的眼睛曾經讓他想起過深秋的落葉,雨後的大地,和煎餅上頭那一層黏膩已極的焦糖。吉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再看看他,他的喉頭鼓動,答案就滿溢在唇齒之間,同時包藏著焦糖的甜膩,和硫磺一般的苦味,他把那個字眼咬在舌尖上面,按住他的腳踝拉近距離,湊前身去既深刻又虔誠地吻了他。

那不該是種信仰。事後的事後吉姆又想,他坐在床緣,正在給他那雙厚重的軍用靴子繫鞋帶,仔細地打好一個又一個的結。比爾從後面懶懶地伸過一隻手來,床單有大半都濕了,他也沒心力起來去換上乾淨的,他把手指斜斜插進吉姆的皮帶扣裡,吉姆於是回頭過去看他,他的密友(摯友,好友,任何說了會讓你開心或感覺不那麼膩歪的字眼)半張臉還埋在枕頭裡,嘟囔著說天,那天晚上之前你該不會還是處男吧,我得把這個也寫進信裡去。吉姆挑起眉毛,在心裡認真考慮了半秒該就這麼起身照他原訂計畫的離去,還是再度踢掉靴子把這人摁進被單裡操到連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最後他選擇了前者,年輕的牛津學生(儘管很快就不只如此了)撥開對方的手,站起身來彎腰在那人耳邊說,這你再清楚也不過了不是嗎,接著打開房門。雨已經停了,空氣裡積存著些許淡薄的水氣,他下樓前沒忘了拎走自己那一把破傘,想了想,還是替那人把腳踏墊拿起來掛在欄杆上晾乾,最後輕輕關上了門。

……梅菲斯特,我的,我的,我的梅菲斯特。他彈奏,他心想,他朗讀而坐在琴鍵上的那人終於捨得把他的腳移動到了最根本也最重要的那個部位,接著他們會做一些跟純潔正直奮發向上等等辭彙都毫無聯繫的事(當然你想以更扭曲的方式解釋也沒什麼關係)。帶我去見這世界不可見到的一面,帶我去到我沒去過的任何地方,見我所沒見過的人。帶我到那生命的邊境,時間的盡頭,帶我到那地底深處的業火坑邊即使那會將我焚盡,而你將會奪走我的靈魂。他在舌尖默默唸誦,想把字句用任何方法任何形式只要能刻進那人身體裡,他想讓他流血,讓他流淚,他想拔下此人的一根頭髮然後做成戒環,他想套住他的脖子,他想把這人收攝進一幅畫裡所以他再也不會離開,他想用盡這世上的最後一滴墨水只要那能寫出他的姓名。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他們身上,比爾坐在他的腿上,手指在他頸後交纏成結,晨褂早已滑下了肩膀但他們沒有一人想費心去管,他的腳趾輕微抽縮,頭髮垂落,體內像著了火般一樣滾燙,像從地心淌出的岩漿。

 

吉姆來到目的地,擱下袋子,他已不再年輕的甚至有些僵縮的手指熟練地調好準心,填入子彈,端起架在自從受傷過後就失去以往靈活的右肩上。屋子外圍設有一層鐵絲網,但是不妨礙他瞄準的角度,他看見比爾穿著普通的長袖毛衣,褐色長褲。他的樣子跟他最後一次見到他時沒有多大不同,他想起了那張相片,真希望它還在自己口袋裡,但那想必被跟其他所有在他公寓裡的任何東西都一起被銷毀乾淨了。他想起那時比爾還不戴眼鏡,他頭頂上的毛也還比現在茂盛一點,他們都穿著傻氣的羊毛運動衫(那是一次業餘的板球賽,間諜們偶爾也是需要活動一下筋骨的),手臂搭在彼此肩上,負責照相的康妮說了Cheese於是他們都咧開嘴角,第一次快門時他看著鏡頭,第二次快門時有片落葉飛到了比爾髮上,所以他轉過頭去看他。

……梅菲斯特,我的,我的,我的梅菲斯特。他沒在心裡默念,沒彈奏也沒朗讀出聲,那自然而然就響起迴盪在他耳畔。吉姆扣下板機,從瞄準鏡裡看著對方臉上出現一個小洞,鮮血從他眼底淌下像一滴淚,之後他砰然倒地。他收起槍,抬頭感受眼下微濕的涼意,只可惜了那相片,他又想,完全不想去在意自己為何那樣在意。可惜了那間屋子,那只鞋盒,那幅畫,那架鋼琴和那首曲子,那把早已被他用得破爛不堪線頭脫落的網球拍。

可惜了那個名字。吉姆轉過身,踩著鞋底沙沙作響的落葉離開,他走得很快,不久就消失在了這座樹林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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